【专栏】王勤伯：傲慢与偏见

1 皇马代表团缺席2024金球奖颁奖典礼，回响久久持续不停息。罗德里捧走金球好几天，西班牙媒体上仍然能够看到对此事的评论，尤其是大洪灾导致巴伦西亚vs皇马的周末联赛延期，让一切连快速翻篇的机会都没有。 11月2日，西班牙《国家报》刊登了皇马前主帅和体育总监巴尔达诺的专栏，他批评说：“我的感觉是，为了强化维尼修斯的形象，皇马选择削弱了自身的形象。我所感到的失望类似于目睹那些输掉决赛的球员和教练的举动——他们接受被挂上银牌，然后会立刻摘下来，就好像这种‘耻辱’不该属于他们一样。但荣誉呢？正如皇马队歌所说——在于懂得如何面对失败。” “值得进一步探讨的是，被宣布为世界最佳俱乐部算得上是失败吗？球队成员评为获奖榜单的第二、三、四名，这能被视为侮辱吗？而且最佳教练和最佳前锋也来自皇马，这又算哪门子的羞辱呢？” 按照马德里媒体的爆料，是维尼修斯在得知罗德里获奖消息以后情绪失控，坚决不去巴黎，皇马管理层为了表达对球员的支持，决定集体抵制。但之后，皇马告诉媒体，是“欧足联-金球奖不尊重皇马，皇马决定不去自己不受尊重的地方”。 这些爆料和表态无疑存在诸多疑点和自相矛盾。如果皇马支持维尼修斯闹情绪，那就是弗洛伦蒂诺自己也违背了皇马历来坚持的原则：没有人高于俱乐部。放弃领取那么多项荣誉，仅仅为了照顾一人的负面情绪，这实在说不过去。如果皇马想借此发泄对欧足联的不满，他们显然也知道自己的立场站不住脚，来自世界各地的金球奖评委如何能够受欧足联指挥？ 这可能是弗洛伦蒂诺担任皇马主席多年来，受到本国媒体抨击最严厉的一次。尤其今年的金球奖是西班牙足球的丰收季，罗德里和邦马蒂分别获得男女金球，皇马和巴萨分获男女足最佳俱乐部，亚马尔最佳新人，西班牙媒体普遍都在庆祝，皇马没有任何理由做出如此不够体面、煞风景的选择。没有人高于俱乐部原本是一种团结的信念，但现在俱乐部也被情绪压倒了，或者是某个球星的情绪，或者更可能是来自于管理者的情绪。 2 对今年的金球奖评选进一步展开讨论之前，我们值得做一个假设：如果维尼修斯和皇马管理层得知金球奖得主是一个人气很高的球星，例如几年以前的梅西，或者去年评分第二的哈兰德，他们是否还会感到同样的愤怒？是否会同样抱怨评选不公？ 事实是，足球世界里存在这样一些角色，人们习惯在潜意识里认为，这样的球员可以容许被更多忽略，即使他们在自己位置上提供了神奇的表现，也更多被视作完成义务，就好比大马丁在2022世界杯决赛最后时刻封堵穆阿尼的射门，又在点球大战中建功，但大多数人不会在功劳簿上把他放在和梅西甚至迪马利亚同等的位置，甚至他自己可能也不会。 与其说金球奖评选历史性地存在偏心进攻球员的倾向，毋宁说这就是足球运动的一种公开的潜规则。就像很多门将爱说的，门将只要失误一次就是罪人，前锋失误很多次后只要进了一个，就立即成为英雄。 且不说金球奖评委，即使是球迷，追捧最多的也是进攻核心球员。罗德里在2022-23赛季的欧冠决赛中打进关键进球，帮助曼城实现三冠王。同时他又是西班牙赢得2023欧国联和2024欧洲杯冠军的主力成员。但他始终没有被视作一个“当仁不让”的金球得主，媒体为他造势的热情甚至不及对待当年的哈维和伊涅斯塔。 说到底，罗德里身上的“后腰”标签，多多少少妨碍了他的星光璀璨，他甚至不是“新哈维”，也不是“新伊涅斯塔”，而是被视作“新布斯克茨”。罗德里收获的认可近似布斯克茨得到的认可，大多数人知道他很重要，但是在选择光环和桂冠的时刻，又觉得他不是那么不可缺少。一个有趣的证明是：直到去年，罗德里还有过和女友一起在马德里机场排队搭乘廉价航班去英国没有被任何人认出的经历。 “我所承担的角色常被其他人掩盖，而今天它终于受到了关注”，也难怪罗德里在获奖以后这样说。 更特别的是，罗德里的性格和他在场上的位置可谓是完美契合：冷静、沉着、低调、平衡、有责任感。就算他同样拥有相当不错的进球和助攻数据，但在他身上，你很难看到一些位置靠后的金球奖得主对自己位置的反叛——那种特别吸引眼球的反叛——例如自由人贝肯鲍尔、进球能力超强的萨默尔、防守观赏性如同表演的卡纳瓦罗。 3 一个有趣的事实是：这是瓜迪奥拉离开巴萨以后，他麾下的球员第一次赢得金球奖。 尽管瓜迪奥拉一直被视作当今足坛最优秀的主帅，他深刻地改变了足球，但在离开巴萨以后，他手下的球员在金球评选中就连进入前三名的概率都不高。从瓜迪奥拉执教拜仁开始，直到本次罗德里获奖，10年之间他手下球员只有3次进入金球评选前三：2014年诺伊尔第三，2022年德布劳内第三，2023年哈兰德第二。 这样的结果像是说，曼城在过去3年里换了3个头牌候选人，最后一次终于选上了。罗德里获奖当然要感谢他持续的出色表现，尤其是2024年夏天和西班牙一起赢得欧洲杯冠军，而德布劳内和哈兰德身后没有国家队成绩作为支撑。 如果比较德布劳内、哈兰德、罗德里在曼城的重要性，其实很难分出高下。但罗德里获奖对于瓜迪奥拉，在某种意义上说却像是额外的肯定。当初瓜迪奥拉愿意支付7000万欧元的解约金从马竞带走罗德里，因为他对这名中场有着极高的期待，也许多少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同样的位置，同样是把握比赛节奏高手。 罗德里在很多的比赛中都不会如德布劳内、哈兰德等队友一样出彩，但他又是最能展现瓜迪奥拉足球哲学的球员。离开巴萨以后，瓜迪奥拉没有停止过执教高水平球队，但也绝对没有再遇到过天才如梅西、伊涅斯塔一样的球员，他的球队更加依靠整体。瓜氏足球非常讲究通过传接球和空间转换形成局部人员优势或突破口，这一点尤其考验中场指挥官的综合能力：脚法必须细腻精准、阅读比赛能力必须强大如计算机、在球权转换时平衡攻守格局的干预能力必须是超一流。 如果让我选择一个最欣赏罗德里的地方，我还想提到他对球员权益的公开捍卫。一个如此低调、不爱抛头露面的球员，在呼吁保护球员健康、反对密集赛程的议题上却格外勇敢坚定。我不知道瓜迪奥拉在签下罗德里之前对他的个性有过多少调研，但这种冷静、理性又有强大立场感和担当意识的个体，真的是一名天生的优秀指挥官。 本文原载于第902期《足球周刊》